摘要。東浩紀。杜斯妥也夫斯基之最終主體。
「今日支持寬容他者的哲學原理,恐怕僅存家族相似性、或『誤配』一類了。」
杜斯妥也夫斯基既是保守主義者卻同情恐怖主義者的矛盾,在巴赫金處被稱為多音復調,勒內基拉爾認為這種辯證發展對應西歐史,東浩紀則將其對應於當代社會。這種矛盾亦可見於盧梭,但卻與杜氏不同,如果說盧梭體現戀母情結,那麼如佛洛伊德〈杜斯妥也夫斯基與弒父〉,杜氏體現的是弒父面向。
本文是東浩紀出於「如何超越恐怖主義與虛無主義」的問題意識,所思考的主體哲學;而所謂杜氏的最終主體,即觀光客的主體/郵政諸眾。如果檢視其生前著作,可以看到三種主體:杜氏唾棄的《怎麼辦》中偽善的烏托邦社會主義者,對應國際自由主義知識分子;《地下室手記》忿忿不平且試圖置身事外的地下室人,對應社群/民族主義或川普政權;《群魔》漠然操弄他人的虛無主義菁英,對應新自由主義IT企業或工程師。
東浩紀以德勒茲進行詮釋,空想論者、地下室人與漠然菁英體現的正是虛構、受虐(唯有自我)與施虐(唯有超我)的倒錯;空想論者尋求動物化的烏托邦,地下室人詛咒著理想,冷漠症陷入虛無主義,三者存在著辯證統合的過程:地下室人超越空想論者,冷漠症超越地下室人。杜氏最終的作品是未竟之作《卡拉馬助夫兄弟們》,可以說是尋求著自冷漠症的解脫;東浩紀認為這問題對應著為了重建普遍空間,應該尋求的即是超越虛無主義的「最終主體」,換言之要導入觀光客誤配的郵政空間。
這個最終主體在原作中只存在契機,但透過龜山鬱夫出版的《卡拉馬助夫兄弟們續編空想》的推論,這是暗殺皇帝(弒殺象徵父親)的故事;阿遼沙要在其中超越作為漠然主體的柯里亞與伊凡。舊卡拉馬助夫家族崩壞後成立了阿遼沙作為父親、柯里亞作為長兄的新卡拉馬助夫家族,阿遼沙無法成為父親,他什麼都做不了,是連自救也無法、卻被作為孩子的地下室人所圍繞無能父親,這個無能即超越的可能。
從空想論者到地下室人,是杜氏被判刑這一象徵閹割的結果;患上冷漠症則是忘卻閹割的結果,最終這種閹割還是要歸還。在超越自由主義的偽善、民族主義的快樂陷阱、全球主義的虛無之後,到達被孩子們圍繞的無能主體:這就是觀光客的主體,被閹割的無能主體;但它不只是無能,它沒有放棄改變世界,孩子們會改變世界。
伊凡與阿遼沙以孩童苦難為題的著名對話中,伊凡指此時此刻有無數無辜孩童正經歷苦難,「這個」孩童的是未來救贖所無法償還;伊凡(超克者)的冷漠症能忍受一切無理,卻無法容忍孩童的苦痛,孩童的苦痛是施虐狂的自我復歸,這正是超克者的弱點。山城睦與番場俊指出〈少年們〉的顯著場景:阿翏沙愛犬茹奇卡的復活,茹奇卡只能是茹奇卡,所以傷痕絕不會在未來的救助其他犬隻時療愈,地下室人以此為由否定烏托邦。但茹奇卡死後彼列茲汪成為了茹奇卡,茹奇卡以新關係的形式被復活;如同阿遼沙與柯里亞的關係被卡拉馬助夫式兄弟愛置換,這是森有正稱為「復活」的以突發事件形式出現的新關係。
伊凡認為「這個」孩童無從救贖,而復活寓言正描繪「這個」性被消解的瞬間,杜氏描繪了治癒傷痕的奇蹟。這就是番場所謂「阿遼沙是阿遼沙這件事,本就是偶然…就像復活的茹奇卡作為彼列茲汪重新到來,新阿遼沙亦作為一可交換的偶然身體復歸,同父親開啟將偶然轉向必然的新運動」。孩童偶然出生又偶然死去,而後新孩童偶然出生,有朝一日成為必然;阿遼沙之死可被這種常稱為「家族」的運動超越。無能的主體絕非無力,他將命運交與孩童,世界由孩童們改變;他脫身於「這個」性的孤獨重力,從而脫離冷漠症的虛無主義。
空想論者主體的自由主義之普遍主義,被地下室人主體的社群主義之國家主義所超越,再到超克者主體的新自由主義之個人主義,杜斯妥也夫斯基的最終主體,就是孩童環繞之無能父親主體的觀光客之誤配空間。在家族相似性的基礎上,對待世界應如父母對待孩童,對待他者應如同對待新生兒;孩童令人怖懼,最親密卻擴散增殖到不可見處,內部瓦解我們的人生。哲學家都討厭孩子,但我們都曾是令人怖懼的偶然之子。海德格的錯誤在於他並未立於生育的父母立場,而立於孤獨死去的孩童立場構想哲學;作為存在死是必然但生是不必然,因出生時我們都不存在。此處所謂父母是象徵的父母:身為父母就意味著生產誤配,然後受偶然之子環繞。